赤壁赋名家点评
宋代晁补之《续离骚序》:《赤壁》前、后赋者,苏公之所作也。曹操气吞宇内,楼船浮江,以谓遂无吴矣。而周瑜少年,黄盖裨将,一炬以焚之。公谪黄冈,数游赤壁下,盖忘意于世矣。观江涛汹涌,慨然怀古,犹壮瑜事而赋之。
宋代俞文豹《吹剑四录》:碑记文字铺叙易,形容难,扰之传神,面目易摹写,容止气象难描摹。……《赤壁赋》:“清风徐来,……水落石出。”此类如伸殊所谓费尽丹青,只这些儿画不成。
宋代唐庚《唐子西文录》:余作《南征赋》,或者称之,然仅与曹大家辈争衡耳。惟东坡《赤壁》二赋,一洗万古,欲仿佛其一语,毕世不可得也。
宋代张表臣《珊瑚钩诗话》:《赤壁赋》卓绝近于雄风。
宋代苏籀《栾城遗言》:子瞻诸文皆有竒气。至《赤壁赋》,髣髴屈原宋玉之作,汉唐诸公皆莫及也。
宋代方夔《读赤壁赋》:万舸浮江互荡磨,一番蛟鳄战盘涡。中天日月悲分影,对局英雄付逝波。形胜空传二赤壁,文章谁肯百东坡。荆州风景今何似,秋夜时闻窈窕歌。
宋代罗大经《鹤林玉露》:太史公《伯夷传》,苏东坡《赤壁赋》,文章绝唱也。其机轴略同《伯夷传》,以求仁得仁又何怨之语设问,谓夫子称其不怨,而《采薇》之诗,犹若未免怨何也?盖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,而遍观古今操行不轨者多富乐。公正发愤者,毎遇祸,是以不免于怨也。虽然富贵何足求,节操为可尚,其重在此,其轻在彼,况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,伯夷颜子得夫子而名益彰,则所得亦已多矣。又何怨之有?《赤壁赋》因客吹箫而有怨慕之声,以此漫问,谓举酒相属,凌万顷之茫,可谓至乐,而箫声乃若哀怨何也?盖此乃周郎破曹公之地,以曹公之雄豪亦终归于安在,况吾与子寄蜉蝣于天地,哀吾生之须臾,宜其托遗响而悲也。虽然自其变者而观之,虽天地曾 [10] 不能一瞬,自其不变者而观之,则物与我皆无尽也。又何必羡长江而哀吾生哉!矧江风山月用之无尽,此天下之至乐。于是洗盏更酌,而向之感慨,风休冰释矣。东坡步骤太史公者也。
宋代谢枋得《文章规范》:此赋学《庄》、《骚》文法,无一句与《庄》、《骚》相似。非超然之才、绝伦之识不能为也。潇洒神奇,出尘绝俗,如乘云御风而立乎九霄之上,俯视六合,何物茫茫?非惟不挂之齿牙,亦不足入其灵台丹府也。
宋代周密《浩然斋雅谈》:《赤壁赋》谓:“自其变者而观之,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;自其不变者而观之,则物与我皆无尽也。”此葢用《庄子》句法:“自其异者而眂之,肝胆楚越也;自其同者而眂之,万物皆一也。”又用《楞严经》意,佛告波斯匿王言:“汝今自伤髪白面,皱其面,必定皱于童年,则汝今时观此恒河与昔童时观河之见,有童耄不?”王言:“不也。世尊佛言:汝面虽皱, 而此见精性未甞皱。皱者为变,不皱非变,变者受生灭,不变者元无生灭。”东坡《赤壁赋》,多用《史记》语,如杯盘狼藉,归而谋诸妇,皆《滑稽传》;正襟危坐,《曰者传》;举网得鱼,《龟策传》; 开户视之,不见其处,则如《神女赋》。所谓以文为戏者。
金代王若虚《滹南遗老集》:或疑《前赤壁赋》所用客字。予曰:“与‘泛舟’及‘举酒属’之者,众客也;其后‘吹洞箫’而酬答者,一人耳。此固易见,复何疑哉!”
元代方回《追和东坡先生亲笔陈季常见过三首》:前后赤壁赋,悲歌惨江风。江山元不改,在公神游中。
明代归有光《文章指南》:如陶渊明《归去来兮辞》,于举业虽不甚切,观其词义,潇洒夷旷,无一点风尘俗态,两晋文章,此其杰然者。苏子瞻《赤壁赋》之趣,脱自是篇。
明代茅坤:予尝谓东坡文章仙也,读此二赋。令人有遗世之想。
明代高濓《遵生八笺》:李太白诗“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”,《赤壁赋》云:“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,取之无禁,用之不竭,此造物之无尽藏也。”东坡之意盖自太白诗句得来,夫风月不用钱买,而取之无禁,太白诗之所言信矣。然而能知清风明月为可乐者能有几人,清风明月,一岁之间亦无几日,人即能知此乐,或为俗事相夺、或为病苦所纒,欲乐之有不能者。有闲居无事,遇此清风明月不用钱买,又无人禁而不知此乐者,是自生障碍也。
明代郑之惠《苏长公合作》:东坡在儋耳与客论食品书,纸末云:“既饱以庐山康王谷廉泉,烹曾坑斗品,少焉,解衣仰卧,使人诵东坡先生前、后《赤壁赋》,亦足以一笑也。”观此有所谓曹大家辈诸赋尚得争衡,独此二赋,一洗万古,不能仿佛其一语,良然。骚赋祖于屈宋,穷工肆极,若长卿者,可为兼之。予云宏丽,盖于《高唐》;《长门》凄婉,不下《九章》;又有赋事赋物,如《芜城》。《赤壁》、《恨别》两赋,亦皆原本屈宋,第语稍浮露;若文通高华,子瞻飘洒,各自擅场。世之耳食者,闻宋无赋,诋两《赤壁》不值一钱,则屈三闾不应有《卜居》、《渔父》;且文何定体,即三闾又从何处得来?邵宝曰:“‘风、月’二字是一篇张本。”
明代曹安《谰言长语》:古人之文老杜、二苏多不知道,叹老嗟卑,如《七歌》及《赤壁赋》,逝者如斯,而未尝往也等可见。
明代杨慎《三苏文范》:钟惺曰:“《赤壁》二赋,皆赋之变也。此又变中之至理奇趣,故取此可以赅彼。”文征明曰:“言曹孟德气势皆已消灭无余,讥当时用事者。尝见墨迹寄傅钦之者云:‘多事畏人,幸无轻出。’盖有所讳也。”
清代金圣叹《天下才子必读书》:游赤壁,受用现今元边风月,乃是此老一生本领,却因平平写不出来,故特借洞萧鸣咽,忽然从曹公发议,然后接口一句喝倒。痛陈其胸前一片空阔了悟,妙甚!
清代孙琮《山晓阁选宋大家苏东坡全集》:因赤壁而思曹、周,亦是意中情景。此却从饮酒乐甚,说到正襟危坐,则因乐而悲。及说水月共适,则客喜而笑,又因悲而喜,一悲一喜,触绪纷来。写景机其工练,言情极其深至。江山不朽,此文应与俱寿。才如子瞻,眉山草木为枯,赤壁声色数倍矣。
清代吴楚材、吴调侯《古文观上》:欲写受用现前无边风月,欲借吹洞萧者发出一段悲感,然后痛陈其胸前一片空阔了悟。风月不死,先生不亡也。
清代张伯行《唐宋八大家文钞》:以文为赋,藏叶韵于不觉,此坡公工笔也。凭吊江山,恨人生之如寄;流连风月,喜造物之无私。一难一解,悠然旷然。
清代储欣《唐宋十大家全集录·东坡全集录》:行歌笑傲,愤世嫉邪。
清代储欣《唐宋八大家类选》:出入仙佛,赋一变矣。
清代林云铭《古文析义》:二《赤壁》俱是夜游。此篇十二易韵,以江风山月作骨,前面步步点出,一泛舟间,胜游已毕,坡翁忽借对境感慨之意,现前指点,发出许多大议论。然以江山无穷,音生有尽,尚论古人遗迹,欷歔凭吊。虽文人悲秋常调,但从吹箫和歌声中引入,则文境奇。其论曹公之诗、曹公之事,低回流连,两叠而出,则文致奇。盛言曹公英雄,较论我生微细,蜉蝣短景,对境易哀,则文势奇。迨至以水、月为喻,发出正论,则《南华》、《楞严》之妙理,可以包络天地,伭同造化,尤非文人梦想所能到也。
清代余诚《重订古文释义新编》:起首一段,就风月上写游赤壁情景,原自含共适之意。入后从渺渺抒怀,引出客箫,复从客箫借吊古意,发出物我皆无尽的大道理。说到这个地位,自然可以共适,而平日一肚皮不合时宜都消归乌有,哪复有人世兴衰成败在其意中?尤妙在江上数语,回应起首,始终总是一个意思。游览一小事耳,发出这等大道理。遂堪不朽。
清代浦起龙《古文眉诠》:二赋皆志游也。记序之体,出以韵语,故曰赋焉。其托物也不私,其感兴也不脱,纯乎化机。
清代爱新觉罗·弘历《唐宋文醇》:盖与造物者游而天机自畅,并无意于吊古,更何预今世事?尝书寄傅钦之而曰“多难畏事,幸毋轻出”者,畏宵不之捃摭无已,又或作蛰龙故事耳,乃文征明谓以曹孟德气势消灭无余,讥当时用事者,转以寄傅钦之之语为证,谓为实有所讥刺,可谓乌焉成马矣。
清代王文濡《评校音注古文辞类纂》:方苞曰:”所见无绝殊者,而文境邈不可攀,良由身闲地旷,胸无杂物,触处流露,斟酌饱满,不知其所以然而然,色惟他人不能摹效,即使子瞻更为之,亦不能如此调适而曹遂也。”吴汝纶曰:“此所谓文章天成偶然得之者。是知奇妙之作,通于造化,非人力也。”胸襟既高,识解亦文绝非常,不得如方氏之说谓所见无绝殊也。
清代李扶九原编、黄仁黼重订《古文笔法百篇》:以文体论,似赤壁记也,然记不用韵,而赋方用韵,此盖以记而为赋者也。故文带叙带赋,忽用韵,忽不用韵,古赋如《风赋》,如《色赋》,皆此类也。以文法讲,纯得吹箫一段生波,下乃发出如许妙理。会尝参神学佛,故号“东坡居士”;其笔墨之飘洒,成趣之活波,又似于仙,故世号“坡仙”。此文前乐、中悲、后乐,有似王右军《兰亭序》;其藉客发慨,不必实有其言,亦知昌黎之《进学解》,乃巧为譬忌也。《辑注评》:“风只作线索,悲、乐作转,抉引曹孟德为赤壁设色,服应点缀,抒轴亦工,篇中凡十二用韵。”
近代贺培新《文编》:东坡天仙化人,其于文章驱使惟心,无不如志,最为流俗所慕爱。学者纷纷摹拟,徒滋流弊,不知公文天马行空,绝去羁绊,固无轨辙之可寻也。即如此篇,初何尝为古今赋家体格所拘,而纵意所如,自抒怀抱,空旷高邀,夐不可攀,包复敢有学步者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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